雨劈裏啪啦落在林子上，從走廊盡頭窗戶吹進來的風變得清涼。

“二貍嗎？快睡覺去。”葉空小聲說了句，小貍貓乖乖地回房間了。

“……”葉空推了推蓮沛，努力保持著禮貌和風度，“請你從我身上下去。”

蓮沛有些臉紅，他堂堂宗山山鬼大人，叫出名字大山都要顫三顫的山鬼大人，被一個不知名的小小結界掀翻在地，縛住身形，估計一時半刻無法起身，只能訕訕地說：“我……動不了……”

葉空摸到了浴巾，好歹塞進兩人中間。姿勢太過詭異，但一個動不了，一個推不開，他無奈問：“要多久才能動？”

蓮沛：“一個小時吧……”

“怎麽回事？”

“那個房間有結界，鬼進不去。”

這幾天的怪事太多，葉空已經見怪不怪了，他本來也是個隨遇而安的人，就像現在這種情況，在山鬼的懷裏，他居然生出了困意，打了個哈欠：“你是鬼，怎麽會有身體？”

蓮沛：“那些孤魂野鬼能跟本座相提並論嗎？”連“本座”這麽中二的自稱都用上了，山鬼語氣得意地像個小孩。

“……不是動不了嗎……”葉空小聲吐槽，還是被對方聽見了。

蓮沛：“我這是……這是大意了，老子怎麽能想到這間破屋子裏會有這麽厲害的結界……回頭我就把這破房子拆了！”

涼意從紅袍透過來，涼而不冰，夏天抱起來肯定很舒服，葉空胡思亂想著：“你要把這裏拆了我們住哪兒去？你那群貍貓崽子可喜歡這兒了。”

蓮沛：“他們哪能老住在這裏，這裏離人類太近了，危險。”

葉空：“人類怎麽會危險？危險的是野獸和妖怪吧！”他說完就後悔了，都說野獸危險，人類還不是為了私欲，仗著自身的優勢大肆砍伐樹木、汙染水源、捕殺獸類……

蓮沛身體源源不斷往外湧出涼意，葉空覺得要不是他不能動，估計已經把自己撕碎了。

他伸手摟住蓮沛，輕輕拍了拍他的背說：“對不起。”

蓮沛正在憤怒的邊緣，乍一聽他的道歉楞了一下，葉空繼續說：“我沒法為全人類道歉，僅僅為自己剛才的話跟你道歉。”

蓮沛的冰冷偃旗息鼓了，雖然無法動彈，但還是放松了身體：“你知道錯就好。你和那些人類不同，對崽子們好，飯菜做得好吃，本座就放你一條生路，以後你好好照顧崽子，別和那些人類同流合汙，我就罩著你……嗯，最好還能給本座做做飯……誒，你聽見沒有？”

葉空帶了一天孩子，還整理了空地，累得要死，閉上眼就睡著了。

他醒來時人在另一間臥室，身上蓋了被子。

天還沒亮，他躡手躡腳走到孩子們的房間，菲苗把被子都蹬了，一手抓一個貍貓尾巴，流著口水睡呼呼。菲芽手裏揪著被子，腳踢著弟弟的臉。

葉空把被子給他們蓋好，解救出大貍三貍的尾巴，下樓去了。

雨大概是下了一夜，剛剛停了，空地上積了很多水，林子上籠罩著水霧，水滴順著樹葉滴滴答答落在地上，匯成小溪流。

穿著短袖短褲甚至有些涼，葉空摸了摸胳膊，心想簡直比蓮沛還要涼。

山鬼大人不知道什麽時候走的。他提著搪瓷牛奶罐回到屋裏，開始準備早餐。

村裏特意給他這裏準備了牛奶，天沒亮就送來，為了給菲芽菲苗補鈣，牛奶是新鮮擠出來的，他倒出一小杯喝了，閉著眼睛激動地手舞足蹈。

太好喝了，新鮮牛奶比包裝奶更香甜，奶味也足，但是不能多喝。

他看了看時間，把牛奶倒進奶鍋中，加熱至煮開，關火冷卻一陣後再煮開，如此反覆三四次，大約十分鐘，殺菌步驟便完成了，鮮奶上面掛了一層濃郁香甜的奶漿。

外面霧氣濃重，大約還要下雨，他取下一塊門板，熏上了艾草，下了雨，蚊蟲就更多了。

牛奶放到適口的溫度時，天亮了，太陽隱在陰雲和霧氣後面，只能看到白亮一片。

葉空上樓把孩子們叫起來，排隊去洗漱。

菲芽和菲苗都不愛刷牙，尤其是菲苗，讓他刷牙就跟殺了他一樣，葉空把他夾在腋下，抱到洗手池上：“苗子，張嘴！”

菲苗扭動起來，發出響亮的哭聲。菲芽在一邊叼著牙刷看熱鬧，牙膏沫子笑得噴了出來。

強行給菲苗刷了牙，葉空出了一身汗，暗暗下決心要給菲苗講道理。

早飯煎雞蛋、蔥油菜心、蜂蜜南瓜、蒸發糕和牛奶。剩下的牛奶葉空加了黃油、白糖和玉米澱粉，加熱攪拌均勻後擱在冰箱裏。

早飯過後又淅淅瀝瀝下起下雨來，小貍貓們不喜歡下雨，蔫蔫地趴在草席上打盹。

二貍喜歡和菲芽玩，變成菲芽的模樣，和她一起寫字，葉空給了她一個本子一支筆，她的手不如人類靈巧，寫了半天也寫不好，急出小汗滴來。

她見菲芽寫自己的名字，也跟著寫，快中午時總算歪歪扭扭寫了出來，驕傲地拿給葉空看：“菲芽、菲芽！”

葉空誇了誇她，從冰箱拿出凝固好的牛奶凍，脫模後切成小塊，一人分三塊，切了些蘋果，擺在竹制的小餐盤中算作加餐。

牛奶小方甜絲絲的，小朋友都愛吃，若是有煉乳、可可粉或者椰奶，加熱時加在一起，最後切塊後再裹上一層椰絲，就更好吃了。

“好好吃~”菲芽讚道。

“好好吃~”二貍也學著說。

煙雨在群山林間聚集籠罩，無法消散，木屋雖然老，卻保養得很好，沒有漏水的地方。

懸鈴木林子裏朦朦朧朧地似有人撐傘走來。

小貍貓們躲到樓上，葉空在門廊上喊道：“村長！”

村長黑膠雨靴，打著把斷了兩骨的大黑傘：“小空老師。”

他收了傘撂在地上，脫鞋進屋，接過葉空遞來的茶水問道：“姐弟倆沒搗亂吧？別看芽兒是個姑娘，比她弟還皮！”

菲芽把吃完的盤子放到廚房水池裏，朝村長做鬼臉。

葉空：“沒有沒有，他倆很聽話，芽兒學習能力也很強，聰明得很，基本上一教就會。”

村長手裏的茶冒著熱氣，笑著說：“你住得可還習慣？有沒有什麽不適應？”

葉空：“沒有，都挺好的，謝謝村長和鄉親們給我準備得這麽周全。”

村長：“嗐，你就把宗山村當成自己的家，有什麽需要就跟我們說！”

“謝謝村長。”

村長笑瞇瞇地說：“我昨天聯系了鎮公所，他們說其他村的支教老師都打了退堂鼓，他們就想把幾個村的崽子都集中在一起，但沒想到你來了，過幾天，隔壁村的一個崽子也過來，到時兩個村一起給你開個歡迎會，鎮上也來人。”

葉空擺手：“不用這麽麻煩，大家的好意我心領了，我來支教也是有私心的，我來之前看過宗山的照片，特別喜歡，能免費住在這樣仙境一般的地方，我高興還來不及呢。”

他說的真心實意，村長非常開心，連連勸道：“那你更得來參加歡迎會，跟鄉親們熟悉熟悉，而且我們這兒多少年沒來生面孔了，你來我們也好聚在一起熱鬧熱鬧。”

盛情難卻，葉空只好答應下來。

村長帶了媳婦做的飯來，卻死活不留下來一起吃午飯，撐起破黑傘就走了。

吃過午飯，幾個孩子去睡午覺，葉空坐在門廊上喝茶。

雨停了，起了些小風，將水霧吹上高空，太陽慢慢露頭，束束金光落在空地上的積水窪中，屋檐上的水滴滴落，嘀嗒嘀嗒掀起金色波紋。

遠處有蛙聲傳來，山林靜謐悠遠。

遠離世俗塵囂，葉空身心都沈靜下來，他自懂事起就在孤兒院。小時候便乖巧懂事，話還說不利落，就知道幫院長和老師們幹活。

他懂得感恩，包容又溫柔。自律付出型的人格總會渴望稍稍的放縱，他的放縱也如其人一般適可而止。

在看到宗山的照片時，他就決定來這裏，別的同學選擇能上網條件好的新農村，或者鄉鎮級的學校，只有他選擇了一處最靠近深山的村落。

這就是他的放縱，遠離質疑和不理解，只有自然能夠包容。

蛙聲停了，有什麽從屋後跑過來，他轉頭看過去，基座下面跑出來一只大貍貓，被水霧打濕的被毛變得一縷一縷，有些戒備地看著他。

“你好呀，請問是貍貓寶寶們的家長嗎？”葉空拍拍身邊的地板問道。

貍貓跳上門廊，轉眼間變成一個農婦裝扮的女子，赤著的腳有些跛，怯懦著不敢上前。

葉空招呼她坐下：“他們在睡午覺呢，您是來接他們回家嗎？”

貍貓媽媽搖搖頭：“我來感謝您。”她從兜裏掏出一個布包，塞給葉空，“我腿腳不好，他們總餓肚子……”

葉空明白了，笑道：“不必客氣，等他們長大能自己找食物，您再接他們回家。也歡迎您經常來看他們。”

農婦露出一個笑容，化作貍貓，跳下門廊就跑了。

葉空打開小布包，裏面整整齊齊地擺著三根帶著泥土的蘑菇：“哎呀，是松茸呢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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